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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顾城
我耕耘
浅浅的诗行
延展着
像大西北荒地中
模糊的田垄
风太大了，风
在我的身后
一片灰砂
染黄了雪白的云层
我播下了心
它会萌芽吗？
会，完全可能
在我和道路消失之后
将有几片绿叶
在荒地中醒来
在暴烈的晴空下
代表美
代表生命
灰砂中的绿意：诗人《我耕耘》的生命辩证法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星空中，诗人以其独特的童话视角和纯净语言构建了一个既天真又深邃的诗歌世界。《我耕耘》这首短诗，表面看是诗人对创作行为的自况，深层却蕴含着对生命存在本质的思考。全诗以"耕耘"为核心意象，展开了一场关于创作与生命、短暂与永恒、荒芜与生机的哲学对话。
诗歌开篇即将写作行为具象化为农事活动："我耕耘/浅浅的诗行/延展着/像大西北荒地中/模糊的田垄"。这里的"耕耘"既是动词也是名词，既指涉创作过程也暗示诗歌本身。诗人将抽象的诗行比作西北荒地中模糊的田垄，这一意象选择极具张力——西北荒地在集体想象中代表着贫瘠与辽阔，而"模糊的田垄"则暗示着微弱的生命痕迹。诗人将自己的创作置于这样严酷的环境中，已然预示了后文将要展开的生存抗争。
"风太大了，风/在我的身后/一片灰砂/染黄了雪白的云层"——这四行构成了全诗最强烈的视觉冲击。风的意象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常象征时间或命运的力量，诗人在此将其具象化为摧残性的自然力量。"灰砂染黄云层"的意象令人震撼，它不仅描绘出西北风沙的真实景象，更隐喻着生存环境对纯粹精神（雪白云层）的侵蚀。值得注意的是，这肆虐的风来自"身后"，暗示威胁并非迎面而来，而是如影随形地追逐着诗人，平添几分宿命感。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我播下了心/它会萌芽吗？"这一设问将诗歌推向情感高潮。"播心"的意象超越了普通播种行为，将最珍贵的生命内核——心灵作为种子，显示出诗人对创作的全身心投入。疑问句式流露出真挚的担忧，而紧接着的自我回答"会，完全可能"又展现出倔强的希望。这种自我质疑与自我肯定的快速转换，恰是创作主体内心辩证法的生动呈现。
诗歌的结尾构成了一幅超越性的未来图景："在我和道路消失之后/将有几片绿叶/在荒地中醒来/在暴烈的晴空下/代表美/代表生命"。这里，诗人坦然接受个体生命的有限性（"我和道路消失"），却坚信精神产物（"绿叶"）的永恒价值。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暴烈的晴空"这一矛盾修饰——"晴空"通常令人联想到明媚宁静，而"暴烈"则赋予其压迫感，这种意象的悖论式组合暗示着生命成长的艰难环境。最终，几片绿叶成为"美"与"生命"的代表，完成了从个体创作到普遍价值的升华。
诗人在这首诗中构建了一套完整的意象系统：耕耘者—荒地—风砂—心种—绿叶。这些意象环环相扣，形成了一条从艰辛劳作到生命绽放的完整链条。诗人以西北荒原为背景，将诗歌创作这一精神活动与最原始的土地耕作相联系，揭示出艺术创作如农耕一般的本质——都是对抗熵增的生命行为。在灰砂威胁下的心种萌芽，构成了荒芜与生机、短暂与永恒、个体与宇宙的多重对话。
从诗歌技艺角度看，诗人运用了极具个人特色的语言策略：简短的诗行、克制的修辞、具象与抽象的巧妙转换。全诗几乎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辞藻，却通过意象的精准选择和组合，达到了惊人的表现力。"染黄了雪白的云层"中的"染"字，"播下了心"中的"播"字，都是寻常字眼的不寻常运用，显示出诗人对汉语本质特性的深刻把握。
《我耕耘》诞生于1980年代，那个中国社会与文化正在发生深刻变革的时期。诗人这首诗既是对个人创作立场的宣言，也可视为一代人在历史风砂中坚持精神耕耘的隐喻。诗中的"风砂"既是自然力量，也暗示着时代洪流；"心种"既是诗人的真诚创作，也是任何时代个体对抗荒芜的精神力量。
在当代语境下重读这首诗，我们依然能被其朴素而深刻的生命力所震撼。诗人告诉我们：真正的耕耘者从不在意即时回报，他们相信即使在最贫瘠的土地上，只要真诚地"播下心"，终会有绿叶在未来的某个晴空下醒来——这或许就是艺术创作最本质的信念，也是人类精神最动人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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