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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于坚
寄身在一棵树下 躲避一场暴雨
它用一条手臂为我挡住水 为另外的人
从另一条路来的生人 挡住雨水
它像房顶一样自然地敞开 让人们进来
我们互不相识的 一齐紧贴着它的腹部
蚂蚁那样吸附着它苍青的皮肤 它的气味使我们安静
像草原上的小袋鼠那样 在皮囊中东张西望
注视着天色 担心着闪电 雷和洪水
在这棵树下我们逃避死亡 它稳若高山
那时候我听见雷子确进它的脑门 多么凶狠
那是黑人拳击手最后致命的一击
但我不惊慌 我知道它不会倒下 这是来自母亲怀中的经验
不会 它从不躲避大雷雨或斧子这类令我们恐惧的事物
它是树 是我们在一月份叫做春天的那种东西
是我们在十一月叫做柴禾或乌鸦之巢的那种东西
它是水一类的东西 地上的水从不躲避天上的水
在夏季我们叫它伞 而在城里我们叫它风景
它是那种使我们永远感激信赖而无以报答的事物
我们甚至无法像报答母亲那样报答它 我们将比它先老
我们听到它在风中落叶的声音就热泪盈眶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爱它 这感情与生俱来
它不躲避斧子 也说不上它是在面对或等待这类遭遇
它不是一种哲学或宗教 当它的肉被切开
白色的浆液立即干掉 一千片美丽的叶子
像一千个少女的眼睛卷起 永远不再睁开
这死亡惨不忍睹 这死亡触目惊心
它并不关心天气 不关心斧子雷雨或者鸟儿这类的事物
它牢牢地抓住大地 抓住它的那一小片地盘
一天天渗入深处 它进入那最深的思想中
它琢磨那抓在它手心的东西 那些地层下面黑暗的部分
那些从树根上升到它生命中的东西
那是什么 使它显示出风的形状 让鸟儿们一万次飞走一万次回来
那是什么 使它在春天令人激动 使它在秋天令人忧伤
那是什么 使它在死去之后 成为斧柄或者火焰
它不关心或者拒绝我们这些避雨的人
它不关心这首诗是否出自一个避雨者的灵感
它牢牢地抓住那片黑夜 那深藏于地层下面的
那使得它的手掌永远无法捏拢的
我紧贴着它的腹部 作为它的一只鸟 等待着雨停时飞走
风暴大片大片地落下 雨越来越瘦
透过它最粗的手臂我看见它的另外那些手臂
它像千手观音一样 有那么多手臂
我看见蛇 鼹鼠 蚂蚁和鸟蛋这些面目各异的族类
都在一棵树上 在一只袋鼠的腹中
在它的第二十一条手臂上我发现一串蝴蝶
它们像葡萄那样垂下 绣在绿叶之旁
在更高处 在靠近天空的部分
我看见两只鹰站在那里 披着黑袍 安静而谦虚
在所有树叶下面 小虫子一排排地卧着
像战争年代 人们在防空洞中 等待警报解除
那时候全世界都逃向这棵树
它站在一万年后的那个地点 稳若高山
雨停时我们弃它而去 人们纷纷上路 鸟儿回到天空
那时太阳从天上垂下 把所有的阳光奉献给它
它并不躲避 这棵亚热带丛林中的榕树
像一只美丽的孔雀 周身闪着宝石似的水光
避雨的树
在一棵树下躲避一场暴雨，它像一位忠实的朋友，以它那坚实的身躯和庞大的臂膀为我挡住汹涌的雨水，给别的生人遮雨；虽然我不曾相识，但我们一样在此立身，仿佛一条躲入胸脯之下的溪流。树身上的皱纹刻画出自然的生长轨迹，那一层层新鲜的疤痕似绿色的细胞新裂。互不相识的我们一同贴近它的胸膛，贴紧了那蚂蚁般吸附着它苍青皮肤的伙伴们。它的气息如同温暖的土壤，使我们在它面前感到安静。在树皮上，我们可以看到无数的小袋鼠皮囊在皮囊中张望，看着天色，担忧着闪电、雷和洪水。
在它的庇护下，我们躲过了死亡的威胁。它稳如高山，就像一个历经风雨却依然屹立的巨人。那时我听见雷子猛烈地敲击它的脑门，多么凶狠，那是黑人拳击手最后致命的一击。然而我并不惊慌，因为我知道它不会倒下。这是我从母亲怀里所学到的一课——再强大的东西也不能伤害母亲保护下的事物。是的，它不会回避风雨中的雷霆、锋利的斧子。
这就是树——我在一月份叫做春天的生命源泉；是在十一月成为柴禾或乌鸦之巢的生命载体；它是雨水一类的东西，使我在夏天把它当作伞，而在城市中则把它视为风景。它是那样一种让我们感激不尽、信赖不已的存在，却无法回报；我们甚至无法像回报母亲那样回报它。我们看到它慢慢老去，枯叶纷飞的声音让我们的眼泪滚烫；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爱它，这感情与生俱来。
无论斧子如何劈砍，它依然伫立在那片黑暗的地层之下；无论是刀剑、雷雨还是鸟儿的离去，它都不在意；它稳稳地抓住大地和它的那一小片地盘，一年年地深入地下，探索着那些深藏于地层下面的奥秘。此刻的树是那样深邃，是那样的有深度，如同那个万籁俱寂的夜晚。我贴着它的腹部，就像一只鸟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
风暴渐渐退去，雨势渐弱，透过它最粗壮的手臂我看到了更多的手臂；它的千手观音般的形象浮现在眼前，那么多的手臂；我看到了蛇、鼹鼠、蚂蚁、鸟蛋等各种族类形形色色的面目栖息在其间。这时我看见一串蝴蝶缓缓落下，静静地挂在绿叶旁。
在那最高的枝头上我看到了两只鹰站立在那里披着黑袍，安静而谦逊。在那树的叶片下的小虫儿一排排地卧着；如同在战争年代的人们躲在防空洞里等待警报解除一般。这时全世界都曾向这棵树涌去，在经历一万年的沉淀后仍然伫立在那同一点上稳如高山；当雨停后人们离开时去追寻自己的生活轨迹；而鸟儿们则回到天空继续它们的生活。
那时太阳从天上垂下把所有的阳光奉献给它；它并不躲避这棵亚热带丛林中的榕树；它像一只美丽的孔雀周身闪着宝石似的水光。我感激这棵树的存在，也感激它给予我的庇护与包容；我希望它在不久的未来仍能在这世界矗立，不会像那红砖一般的秋日最终陷入漆黑般的冰封地狱；或许下一场雨水再度滋养万物万物也都会拥戴并珍爱这样的一位灵魂里的化身来抵御内心的茫然和世间的残酷！
致敬于坚先生笔下的这棵榕树——无言的朋友与精神的化身！你是一道生命的启示录，使我们在这人世中仍能寻找到存在的意义和心灵的寄托。无论是在雨中避雨还是面临生活中的困难与挑战，你都给予我们力量与勇气去面对。愿你的生命如诗如画般长久绽放！
至此结束对《避雨的树》的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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