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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席慕容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忽然忘了是怎麽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落後的群岚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
含著泪 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扉页上的余温：论席慕蓉《青春》中未完成的装帧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这开篇第一句就为全诗定下了无可挽回的基调。席慕蓉以惊人的直白撕开了青春的真相：我们以为正在书写的生命故事，其实早已被命运装订成册。这种"先有结局"的悖论式表达，恰恰揭示了青春最残酷的本质——当我们意识到青春的存在时，它已经成为记忆中的标本。泪水"都已启程"而非"已经流下"，这个精妙的时态选择让悲伤具有了进行中的动态感，仿佛忧伤正从过去向现在奔涌而来。
记忆的奇妙之处在于，我们往往"忘了是怎麽样的一个开始"。席慕蓉捕捉到了人类记忆的选择性特质，那些刻骨铭心的结局总是伴随着模糊不清的起源。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成为青春记忆的浓缩意象，既具体又模糊，既清晰又遥远。这种记忆的悖论在诗中形成微妙的张力：越是努力追索，"年轻的你"越是如"云影掠过"。云影的意象轻盈易逝，不可捉摸，恰似我们试图在回忆中定格的那些青春面容。
值得注意的是诗中视觉元素的逐渐淡化过程：从清晰的"微笑的面容"到"极浅极淡"，最终"隐没在日落後的群岚"。这一视觉消退的轨迹，艺术地再现了记忆随时间流逝而褪色的自然过程。日落时分的群岚既是自然景象，也是记忆迷宫的隐喻，青春的面容就在这光影交错中渐渐模糊。
当诗人"翻开那发黄的扉页"，我们突然意识到青春已被物化为一本具体的书。但命运这位装订匠的手艺"极为拙劣"，这个出人意料的形容词选择打破了关于青春的美好想象。拙劣的装帧暗示着青春经历的杂乱无章，人生章节的错位排序，以及记忆的不完整保存。书的意象在此得到深化——青春之所以"仓促"，不仅因为它短暂，更因为它的叙事支离破碎，难以被完美装订。
"含着泪我一读再读"展现了一种近乎自虐的回忆姿态。我们明知记忆会带来痛苦，却仍不断重返那些场景，这种矛盾心理正是处理青春记忆的常态。最终诗人"不得不承认"的被动语态，显示出面对青春逝去时的无力感。将青春定义为"一本太仓促的书"，既指出了它的短暂，也暗示了它的叙事性——我们每个人的青春都是一个未完成的故事，一本装帧拙劣却弥足珍贵的手工书。
席慕蓉这首诗的深刻之处在于，它不只抒发对青春逝去的感伤，更揭示了人类记忆的建构本质。那些我们以为确定无疑的青春记忆，其实是被不断重读、不断重构的叙事。发黄的扉页上有我们手指反复摩挲留下的痕迹，正如记忆中有我们不断重返造成的叠印。青春之所以珍贵，或许正是因为它的未完成性，因为那本仓促的书永远留有几页空白，等待我们在余生中继续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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