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
[宋] 苏轼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
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辞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责天下之祸，必集於我。
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山东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以察，以错为之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不知错有以取之也。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是以得至于成功。
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於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至安；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遣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怨而不平者也。
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未免於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於其间。使吴楚反，错已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盎，可得而间哉？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讨吴楚，未必无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天下最大的祸患，最难以处理的，就是表面上太平无事，实际上却潜伏着不可预测的危机。如果坐视其变而不采取对策，恐怕会发展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但如果强行干预，天下人又习惯于太平盛世的安逸而不信任我们。只有那些仁人君子、豪杰之士，才能挺身而出为天下承担大难，以求建立大功；这绝不是勉强应付一两个月，或者苟且求名的人能做到的。
天下太平之时，无故挑起大难的端倪；既然是我发起的，我就要能收拾局面，这样才能对天下人有所交代。如果事到临头却畏缩不前想要逃避，让他人承担责任，那么天下的祸患必定会集中到我身上。当年晁错尽忠为汉朝谋划削弱山东诸侯，结果诸侯们以诛杀晁错为名起兵造反；而天子不明察，把晁错当作替罪羊。天下人都为晁错因忠心而遭祸感到悲哀，却不知道晁错自己也有招致祸患的原因。
古代成就大事业的人，不仅要有超越常人的才能，还必须具备坚忍不拔的意志。当年大禹治水，凿开龙门，疏导黄河入海。在工程尚未完成时，也曾面临溃堤决口的可怕危险；正因为他能预见这些情况，遇到困难毫不畏惧，从容应对，所以才能最终成功。以七国诸侯的强大实力，突然要削弱他们，他们造反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
晁错不在此时挺身而出，为天下承担大难的重任，亲自制服吴楚等国，反而为自己谋划保全之计，想让天子亲自率军出征而自己留守后方。况且挑起七国之乱的又是谁呢？既然想求取功名，又怎能逃避祸患？把最危险的出征任务交给天子，自己选择最安全的留守；作为祸事的始作俑者，却选择最安逸的差事，而让天子去冒最大的风险，这正是忠臣义士感到愤慨不平的原因。
当时即便没有袁盎进谗言，晁错也难逃一死。为什么呢？因为他想自己留守，却让君主亲自出征。从情理上说，天子本来就对此感到为难，又不好直接反对他的建议。所以袁盎的谗言才能乘虚而入。假如吴楚造反时，晁错亲自承担危险，日夜操练军队，严阵以待，不让君主受累，那么天子就会依赖他而无所畏惧，就算有一百个袁盎，又怎能离间他们呢？
唉！世上的君子要想建立非凡的功业，就不要总是谋划保全自己的计策。假如晁错亲自率军讨伐吴楚，未必不能成功，正因为他只想保全自己，才让天子不高兴。奸臣得以钻空子，晁错用来保全自己的方法，恰恰成了害死自己的原因啊！
微信扫一扫
苏轼诗词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