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 李瑛
一只鹰
一块长翅膀的石头
如一声落地地雷
跌落在陡峭的崖顶
它以生命划出最后一条弧线
终止在铁青石灰岩上
野花盛开的地方
震颤了峡谷
你听见了吗
它死去了
它的头依然高昂着
紧闭着倔强的勾喙
一双锐利的眼
仍望着人间
它铁钳般锋利的爪趾
紧攫着岩石
双翼紧抱着山和大地
翅膀上每一根羽毛,都有
雷雨击打的伤痕,有暴风雨的回声和
流霞的闪光
只在撕裂的胸肌边
精壮的血
染红了绒毛和天边的云
唯有最后一滴
流出,却不肯凝固
象火种闪烁在长空
并发出芳香
仿佛一阵风吹来
它的生命便会重新燃烧
你看见吗
谁能告诉我
它是怎么死去的
是雷殛?是风暴
什么时候
此刻,世界十分寂静
苍莽群峰匍匐在它的身下
一切都已停止
只有花朵抚摸着它
唤它起来
它的庄严与英武
显示了一个生命的强力与完美
一只鹰
一块长翅膀的石头
砸在大地上
它死去了
把江河源头的闪光
太阳升起、星斗殒落的声音
风的声音
都一齐埋进记忆
把门关起来
山巅,再也不会
印出它矫健翱翔的影子
但对这个骄傲的大地之子
它不愿人知道它死亡
犹如不愿人知道它曾经生存
也不要任何同情和怜悯
只要你从长空,它所划出的鹰隼的弧线
理解生命的价值和生活的艰辛
就够了
你知道吗
其实,在启明星升起的地方
它仍然和太阳一起飞旋
寂静里,一颗勇敢的灵魂
仍在呼啸远天的雷火
《铁翼涅槃:诗人诗中鹰之死的生命图腾》
赏析:
诗人的《一只山鹰的死》以雕塑般的语言,将猛禽的死亡升华为永恒的生命图腾。全诗以"长翅膀的石头"这一悖论式意象开篇,在重力与飞翔的对抗中,完成对生命本质的哲学叩问。诗人用青铜器般冷峻的笔触,将死亡现场铸成不朽的祭坛——铁青石灰岩成为天然基座,野花环绕的峡谷是祭奠的圣殿,而鹰隼最后的姿态凝固成永恒的造型艺术:高昂的头颅是未折的傲骨,紧攫岩石的利爪保持着战斗姿态,连最后一滴血都拒绝凝固,"像火种闪烁在长空"。
诗歌在时空维度上构建多重张力。在垂直空间里,坠落的鹰与匍匐的群峰形成神圣的垂直轴线;在水平维度上,染红云霞的血迹与远天雷火构成精神谱系的延伸。时间在此处发生奇妙坍缩:死亡瞬间的"落地地雷"与记忆中的江河闪光、星斗陨落声产生量子纠缠,最终在"启明星升起的地方"获得永恒轮回。诗人用"雷雨伤痕""暴风雨回声"等意象编织出鹰的生命史诗,每根羽毛都成为记录天象的碑文。
现代译文:
它坠落—— 这带翼的陨石击中山巅 在野花丛中炸开寂静 峡谷的耳膜剧烈震颤
看啊!这倔强的亡者: 喙如铁钩咬碎虚空 眼珠里凝固着人间倒影 爪趾深陷岩层 仿佛还要抓起整座山脉
它的翅膀是部自然史: 每道羽纹都刻着雷电的签名 霞光在翎管里流动 唯有胸膛的裂口 正将热血翻译成朝云
那最后一滴 在海拔五千米的高度 保持液态的火焰 随时准备复燃整个天空
不必追问死因 群峰已跪成送葬的队列 花朵的嘴唇轻触羽梢: "醒来吧"—— 而它把风暴的记忆 连同太阳初生的啼哭 永远锁进岩石的保险柜
这骄傲的隐士 生前拒绝被驯服 死后也不要墓志铭 只在空气里留下 一道飞翔的方程式
当黎明重置天平 你会发现: 它的灵魂仍在校准 云层与闪电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