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 李瑛
我骄傲,我是一棵树,
我是长在黄河岸边的一棵树,
我是长在长城脚下的一棵树;
我能讲许多许多的故事,
我能唱许多许多支歌。
山教育我昂首屹立,
我便矢志坚强不移;
海教育我坦荡磅礴,
我便永远正直生活;
条条光线,颗颗露珠,
赋予我美的心灵;
熊熊炎阳,茫茫风雪,
铸就了我斗争的品格;
我拥抱着
自由的大气和自由的风,
在我身上,意志、力量和理想,
紧紧地紧紧地融合。
我是广阔田野的一部分,大自然的一部分,
我和美是一个整体,不可分割;
我属于人民,属于历史,
我渴盼整个世界
都作为我们共同的家园!
二
无论是红色的、黄色的或黑色的土壤,
我都将顽强地热情地生活。
哪里有孩子的哭声,我便走去,
用柔嫩的枝条拥抱他们,
给他们一只只红艳艳的苹果;
哪里有老人在呻吟,我便走去,
拉着他们黄色的、黑色的、白色的多茧的手,
给他们温暖,使他们欢乐。
我愿摘下耀眼的星星,
给新婚的嫁娘,
作闪光的耳环;
我要挽住轻轻的云霞,
给辛勤的母亲,
作擦汗的手帕。
雨雪纷飞——
我伸展开手,伸出手臂覆盖他们低矮的小屋,
作他们的伞,
使每个人都有宁静的梦;
月光如水——
我便弹响无弦琴,
抚慰他们劳动回来的疲倦的身子,
为他们唱歌。
我为他们抗击风沙,
我为他们抵御雷火。
我欢迎那样多的小虫——
小蜜蜂,小螳螂,
和我一起玩耍;
我拥抱那样多的小鸟——
长嘴的,长尾巴的,花羽毛的小鸟,
在我的肩头做巢……
我幻想,有一天,
我能流出奶,流出蜜,
甚至流出香醇的酒,
并且能开出
各种色彩、各种形状、各种香味的
花朵。.....
而且,我幻想:
我能生长在海中,
我能生长在空中,
或者生在不毛的
戈壁荒滩、瀚海沙漠;
既然那里有——
粗糙的手,黝黑的背脊,闪光的汗珠,
我就该到那里去,
作他们的仆人,
知道该怎样认识自己,
该怎样使他们愉快的生活、工作。
我相信总有一天,
我将再也看不见——
饿得发蓝的眼睛,
抽泣时颤动的肩膀,
以及浮肿得变形的腿、脚和胳膊。.....
人民啊,如果我刹那间忘却了你,
我的心将枯萎,
像飘零的叶子,
在风中旋转着
沉落。.....
三
假如有一天,我死去
我便平静地倒在大地上。
我的年轮里有我的记忆,我的懊悔
我经受的隆隆的暴风雪的声音
我脚下的小溪淙淙流响的歌。
甚至可以发现熄灭的光,熄灭的灯火,
和我引为骄傲的幸福和欢乐——
那是我对泥土的礼赞,
那是我对大地的感谢。
如果你俯下身去,
会听见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轻轻地说,
让我们尽快变成煤炭,
沉积在地下的乌黑的煤炭。
为的是将来,献给人间
纯洁的光,炽烈的热。
1980年3月 北京
根系人民:一棵树的共产主义抒情
诗人的《我骄傲,我是一棵树》以树喻人,创造出一个具有鲜明阶级意识和集体主义精神的抒情主体形象。这棵树生长在黄河岸边、长城脚下,它的根系深扎于中华民族的精神土壤,枝叶伸展向无产阶级的理想天空。
诗歌第一节构建了这棵树的精神谱系:山赋予它昂首屹立的骨气,海教会它坦荡磅礴的胸怀。自然元素被转化为精神养料,"条条光线,颗颗露珠"滋养着美的心灵,"熊熊炎阳,茫茫风雪"锤炼出斗争的品格。诗人通过树的形象,将个体成长与集体教育完美融合,意志、力量和理想"紧紧地紧紧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不可分割的整体性存在。
第二节展开了树的服务伦理。它不仅是自然存在物,更是自觉的服务者:给孩童红苹果,温暖老人多茧的手,为新婚嫁娘摘下星星作耳环,为辛勤母亲挽住云霞作手帕。这些意象超越了传统咏物诗的象征体系,构建起一套独特的社会主义意象语法——自然元素被赋予服务人民的实用功能,诗歌想象与现实关怀形成有机统一。
树的幻想构成诗歌最动人的部分:流奶流蜜,开出各色花朵,甚至能在不毛之地生长。这些超现实想象背后,是诗人对共产主义社会物质极大丰富的美好憧憬。当树说"我就该到那里去,作他们的仆人"时,一种新型的主仆关系被建立起来——不是奴役性的,而是自觉自愿的服务关系。树对"粗糙的手,黝黑的背脊,闪光的汗珠"的深切认同,体现了知识分子与工农相结合的时代表征。
第三节的死亡观照使诗歌获得哲学深度。树的死亡不是终结,而是转化为煤炭继续奉献"纯洁的光,炽烈的热"。这一意象链条(树-煤炭-光热)完美诠释了共产主义人生观,与鲁迅"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精神一脉相承。年轮中的记忆、暴风雪的声响、小溪的歌声,这些意象将个体生命史融入集体记忆,形成特殊的生命-历史辩证法。
这首诗创作于1980年,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却毫无怀疑动摇之色。诗人通过树的形象,构建出一个坚定、热情、富有奉献精神的抒情主体,这个主体既根植民族文化(黄河、长城),又胸怀世界理想;既保持斗争品格,又充满人性温暖。在艺术上,诗歌将浪漫主义的夸张想象与现实主义的细节描写相结合,将咏物诗的传统形式与社会主义新内容相融合,创造出独具特色的政治抒情诗范式。
树的形象最终超越了植物学意义,成为一代人的精神图腾——它骄傲,因为它不仅生长在土地上,更生长在历史与人民的怀抱中;它不仅是一棵树,更是一个时代的抒情密码,一个关于奉献与归属的永恒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