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 廖伟棠
1
阳光淹没街道,黑暗隐于灰尘。
“踏踏踏”,国家的阴影流过她的发髻,
前进!这是一首《马赛曲》的速度。
一个朝代最后的病毒,在她裙脚后的阳光中游移。
在伦敦,特洛卫夫人刚好想起了她的下午茶餐。
然而不!这里是北京,茶馆里的空气“哗啦”一声
被打翻。她警觉地抬起头,哦,她微露的前颈,
像布朗基越过巴士底狱围墙的优雅身影。
“今日万事皆休,暗杀计划也已尘埃落定。”
朝代最后的病毒在茶水滴落的地方滋生。
“北京的茶好冰凉。瓷杯上隐隐
有了一点裂缝。”店小二的白毛巾扬起,在她看来
那并不像招魂的幡。“也许应该沾上一点血──
但不要太少。二十三年的初夜压着我
用一个男人沉默的嘴唇;我的左手上炸药的伤痕
又在隐隐作痛。”窗外,两个少年在打架,
揪着细长的辫子。“他们准是朝廷的密探,
图谋破坏革命的小奸细。”她叹一口气,
布朗基的眉毛牵动眼角,花木兰的红妆。
倒泻的茶水在乌木桌上漫淌着,好一篇演讲词!
连番的死亡,在风中嗡然鸣叫着的刀子!
一个男人尖细的三角眼向她转来,她心头一紧
连忙收拾起凌乱的新时代,匆匆走出茶馆门外:
阳光!诺大的京华在她面前倾斜。寂静。喝采。
2
阴影从城郊向市井转移,横压城墙。
“踏踏踏”,阳光随着她的脚步退却,让位给尘埃
黑暗。她低着头,垂落一缕长发──
街道依然寂寞,一个人力车夫拉着一车空气跑过。
她走着,却仿佛在刚才那空车上坐着,
一个新时代摇摇晃晃的空虚令她有点脚步不稳。
尘埃,落叶,在不远处的胡同外一个婴孩
发出尖叫!她提起衣袖拭去额头上一滴汗,
腥腥的,就像血。“不知家乡的旱灾怎样了?”
翻倒了。以前人家在北京写信告诉她:
“北京的秋天就像一辆空荡荡的大马车跑过
空荡荡的街巷。”现在,她看见了那跌碎的马灯。
那婴孩的哭声越来越近,就像二十三年前的一个夏天
她出生,“那时杭州也有灾情,但是水灾。”
白茫茫的结着布幡的灵船一只只划过
白茫茫的大水,运送着她的祖先们黑瘦的尸体。
她走到街巷的尽头,从围墙上的小花窗向里望去:
哭声变成了京剧,院子里空无一人,但有二胡呜咽。
她看见飞舞的水袖,那洪水般的青色漫过了
灰暗的天;静极,她听见她母亲唱《苏三起解》。
一个新时代闪闪发亮的胚胎令她有点晕眩、恶心。
“好悲惨那,夕阳中,满船的人睡着了,漂向远方。”
像有一连串的子弹打碎她身上的戏袍珠饰,
她靠在墙上,胸脯起伏,大力呼吸着未来的空气。
3
京城的天空密布乌云,稀薄的影子也隐而不见。
“踏踏踏”,很快,这划破寂静的脚步声也不复闻,
但是现在到了一首《马赛曲》的回旋处!
现在是一首《国际歌》(她听到吗?),开始时低徊、喑哑。
一个英俊的男子与她交臂而过,向她丢了一个眼色,
这令她困惑:她记不起他是一个密探,还是另一个密谋家?
“反正眉毛都藏在毡帽底下。”也许,他是她曾经的情人,
但是现在,她有一把冰冷的匕首紧贴着她的大腿。
“是的,革命与情欲不能分开。”就像巴枯宁
眉目动人。(快点回家吧,腥风血雨即将落下)
在另一侧大街的方向,她听见有人群欢唱簇拥着
他们的拿撒勒之王走向城郊的断头台。
“也许我终将戮杀自己的性命,成为第一个
与革命拥抱的女人,陷入最终的,真正的欢愉。”
她在能遥望刑场的街角默默站立了一阵,低下头
系紧了暗红的衣襟。但是现在,满天的乌云挪开了一线,
有一道嶒峻的阳光迅速扫过这片血迹斑斑的大地!
她听到吗?一把雪白的匕首直贯她的脊梁——
在一首《马赛曲》的回旋处,音乐之上有刀剑在鸣响!
迅速沉寂下来,她又迈步前行,走进满城的乌云中。
她熟悉布朗基的火药味,熟悉马克思所谓“革命的即兴诗”;
“下午终于过去了,将要是我们精研炼金术的好时光,
不知道她们是否已带来了一个新时代的灵感。”
她回到旅馆,天色在她密谋的曙光中渐渐陷入黑暗。
1999.6.27
以下是《北京1910,一个女密谋家的下午》的赏析:
这首诗是诗人对一个女性在革命年代的内心世界的描绘,通过她的视角,展现了那个时代的风云变幻。诗中运用了丰富的意象和象征,使得诗歌具有很强的视觉感和听觉感。
诗的第一部分描绘了一个女密谋家的心理状态,通过描述她在革命形势下的恐惧和警惕,展现了她对那个时代的复杂感受。她在革命的前夜感到焦虑和紧张,认为一切都可能会落空,而她自己的生命也处在危险之中。但是,她依然坚持着自己的信仰和计划,毅然决然地走出了茶馆,迎接即将到来的革命风暴。
诗的第二部分则描绘了她走出茶馆后的心理状态,她感到孤独和迷茫,因为她所期待的新时代并没有如期到来,反而让她感到空虚和不安。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和祖先,那些灾难和苦难让她感到心痛和无助。但是,她依然坚信自己的信仰,坚信革命一定会成功,而她也将会成为那个时代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诗的第三部分则是对革命的描绘,通过女密谋家的视角,展现了革命的残酷和无情。她感到困惑和无助,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住革命的冲击和考验。但是,她依然坚定地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坚信自己能够为革命做出贡献。
整首诗以女性为视角,通过对女性内心世界的描绘,展现了那个时代的风云变幻和人民的苦难。诗中运用了丰富的意象和象征,使得诗歌具有很强的视觉感和听觉感。同时,诗中还表达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对新时代的向往,展现了对革命和人民解放的坚定信仰。
译文如下:
在阳光淹没的街道上,黑暗隐于尘埃之中,“踏踏踏”的声音响起,国家的阴影流过她的发髻。这是一个速度,《马赛曲》的速度,一个朝代最后的病毒在她裙脚后的阳光中游移。在伦敦,特洛卫夫人刚刚想起了她的下午茶餐。但在这里是北京,茶馆里的空气突然间破裂;她警觉地抬起头。她的前颈微微抬起,如布朗基越过巴士底狱围墙的优雅身影。在那个瞬间,“今日万事皆休,暗杀计划也已尘埃落定。”那个最后病毒在茶水滴落的地方滋生,“北京的茶好冰凉。”瓷杯上隐隐浮现了裂纹。店小二扬起白毛巾的刹那,她看着却不像招魂幡而是攻击的力量;或有些血洒上它——但不能太多。“二十三年的初夜压着我。”她的左手上炸药的伤痕隐隐作痛。窗外两个少年在打架揪着细长的辫子。“他们一定是朝廷的密探。”她叹息着如花木兰的红妆。倒泻的茶水在乌木桌上漫淌着,像演讲词一样连番死亡在风中嗡鸣的刀子!一个男人尖锐的三角眼转向她,她心头一紧;连忙收拾起凌乱的新时代走出茶馆门外:阳光!诺大的京华在她面前倾斜。掌声响起寂静降临。
阴影从城郊向市井转移如同磨石无声滑过白墙;一切光辉向她臣服的同时进入非现场;“踏踏踏”一步一步单调低回她的脚趾映着顽石穿越昨天隔年的灯火或尚在的垂柳宛若纤足勾画出寓言新的鲁滨逊漂流记;而今是秋日午后阳光从她的脚步间撤退让位给尘埃与黑暗;她低着头垂下一缕长发——街道依然寂寞一个人力车夫拉着一车空气跑过;她走着却仿佛在刚才那空车上坐着;一个新时代摇摇晃晃的空虚使她步履沉重就像过去那样的灰暗。落叶和尘埃就在胡同外的不远处小孩儿啼哭。腥腥的血唤起往事一一回望;“不知家乡的旱灾怎么样了?”什么被翻转摔碎在过去的某时她在北京收到的信这样说;“北京的秋天就那么一次过去了…空白由一直消失”。天外来的是她又回家了时节搁置渐转暴躁争闹继抢的事件要么是哪个长老蹈大势再次收获豺狗蠢动这种闷躁料事三月般的遁事空气中热带已定居转轻动的今日此人白衣那个诘摩咖继承井字时弄乱全盘临窗花灯打开阿瓦隆者神速的动作推开了人间——时代演进毫无意外至夜降临一种交错此消彼长愈演愈烈两头燃火于是这一夜来风欲将窗户劈开屋顶喧哗继一通掠夺她的民国醒来?正当走出门巷望满城衰颓风景一幅行刺预告的字画触目惊心她又昂首默默自定地打量城